北京首家公益幼儿园停业 无资质系致命弱点
2010年9月08日 21:16 作者:论文网本文转自新浪网
无处安放的童年
——京城首家公益幼儿园停业调查
本刊记者 赵晓秋
本文背景:一边是突破1000万的外来人口,一边是“入托难”的现实,北京流动人口子女不得不面临“散养”的局面。2010年7月8日,北京首家公益性质流动人口“幼儿园”——“四环游戏小组”被迫无限期停业。6年来,已经有400多个孩子从这里“毕业”。目前游戏小组的志愿者还在坚持,他们带着孩子们四处找空地做游戏、上课。
“野”在市场的孩子们
穿过还算繁华的北京新街口外大街,走进那一条条狭长的经典胡同,路过一群等待“接零活”的外地民工群,便到达了四环综合市场(后改名为北京润得利综合市场)。
四环综合市场距著名的北京什刹海酒吧街不到1公里,每天总会有导游挥着小旗带着“老外”参观购物。到了周末,市场里经常被挤得水泄不通,吆喝声、喇叭声、自行车铃声,一片嘈杂。
这里的商贩,大多是操着天南地北口音的农民。为了养家糊口,他们带着一家大小在市场里生活。来自湖北监利的商贩郭辉,就是其中的一员。
作为户口在农村,生活在城市的“边缘人”,郭辉说自己可以忍受别人开着宝马,而他骑着“铁马”三轮车;他也可以忍受别人住着100多平方米的大房,而他们祖孙三代住着20平方米的小房,但他不能忍受女儿长大后复制自己的生活。
作为父亲,郭辉的最大愿望就是女儿将来能念大学,至于工作,“不再卖菜就好”。随着女儿的不断长大,郭辉发现女儿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天才。
女儿小雨总爱哭鼻子,话也说不清楚,也不爱讲卫生,不团结小朋友。而在郭辉一次家训时,女儿小雨竟然说要杀了爸爸,然后自己买火车票离家出走。
听到女儿的话,郭辉心都碎了:“一个3岁多的孩子能说这样的话,那还了得,10年以后呢?30年以后呢?那以后我还能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教训孩子吗?那以后我还能管教我的孩子吗?”
郭辉自认为对女儿真的是问心无愧,什么学习机、小人书、画画书、数数书、儿歌光盘、蜡笔、粉笔、铅笔……只要是与小孩有关的东西,他都给女儿买了,他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不听他的话,还要“杀了爸爸”。看着每天“野”在市场里的女儿小雨,郭辉焦急不已。
在四环市场,有许多和郭辉一样的家庭和孩子。孩子的问题,是市场里几乎所有家长最发愁的事情。“带在身边,没时间照顾,上学是个问题。放在老家,不能一起生活,对孩子不好。”各个摊位从早到晚没有喘息的时候,家长只能任由孩子在飞奔的车辆、嘈杂的人群中乱窜。
“我们做家长的只能让孩子吃饱、玩好,没有给孩子真正需要的知识,不能给孩子一个安定的学习环境,这让我们感到惭愧。”
但正规幼儿园“门槛高”,让郭辉可望而不可及,“黑幼儿园”存在风险,又让他担惊受怕。在这两种形式并存的情况下,郭辉难以抉择。
2004年3月,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燕和她的几个学生在一次调研中,走进了四环综合市场。当时,十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正在市场里疯跑打斗,角落里蹲着3个小孩在大小便,这些景象深深触动了这位长期关注流动人口子女教育问题的专家。
张燕们的到来,在郭辉等外来摊贩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这些大学生要给咱们孩子办幼儿园啦!”——这些在北京已经立足的外来人口太需要一个能托管自己孩子的地方了。
原本只是做课题调研的张燕冒出个想法:开办一个公益性质的幼儿园,为流动人口子女提供免费的学前教育。2004年4月7日,“四环游戏小组”正式开展活动。
菜市场里的儿童乐园
游戏小组刚创办时,学生志愿者们带着孩子,每天在市场管理处院子的露天空地开展活动。看到志愿者们的坚持,市场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感动了,他们为志愿者提供了一个免费使用的仓库。
从此,四环游戏小组有了固定的活动场所。志愿者和商户一起,将仓库改造,放上桌椅,装上了小黑板,市场大部分学前儿童都加入了游戏小组。
从此之后,无论天气如何,无论周末或假期,四环游戏小组的活动每天都在进行。
慢慢地,郭辉发现不听话的女儿小雨变了。在四环游戏小组学习了3个月后,小雨能背20多首唐诗,还能按顺序数数,喜欢唱儿歌。如今,小雨每天都梳着小辫子第一个到游戏小组,“志愿者对小雨的精心教导让小雨变成了一个天真快乐的小天使”。其实,发生变化的不仅仅是孩子们。
四环游戏小组有日常的教学、蒙氏操作活动、阅读活动,也引导家长参与教学、参与游戏、参与玩具制作,让摊贩也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游戏中成长,在游戏中找到快乐。让他们认识到家长在学前教育与家庭教育的重要和责任。
从游戏小组成立之初,就制定了“家长老师值班”制度。这样做,一方面是给家长提供现场培训,提高家长的教育技能;另一方面解决四环游戏小组师资不足的问题。双胞胎兄弟刘星硕和刘星博的父亲对游戏小组的事情非常上心,被大家尊称为“刘校长”。
只要是轮到“刘校长”值班,他都要穿戴整齐地过来。在一天的活动中,“刘校长”不是帮着维持秩序,就是和志愿者一起准备户外活动的材料。当“刘校长”认为志愿者老师某一步说得不够具体的时候,就直接站到台前为孩子们讲解。
在游戏小组的日子里,市场上的菜贩频繁地与老师相处,相互之间变得理解、信任,相互之间支持和关爱,都已经成为了好朋友。
后来,志愿者们一走进市场,便有很多孩子喊着:“老师来了,老师来了!”于是,志愿者领着一群孩子骄傲的走进市场管理处的大院:拿钥匙,开门,请孩子自己放桌子、小凳子。
外出春游是四环游戏小组的盛事。孩子们终日在市场上面对喧嚣嘈杂的人群,穿梭在比自己的个头还高的车辆中,因此春游成为了他们难得的一次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机会。
一次游戏小组组织孩子们去北京的玉渊潭公园游玩。最早参加小组的孩子呼世奥的爸爸是游戏小组的家长骨干,当公园里的游人好奇地向他发问:“你们是哪儿的呀?”他自豪地大声回答:“我们是一个团队!”为了给孩子一个受教育的机会,来自五湖四海的务工人员紧紧地团结在一起。
2007年,四环游戏小组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北京办事处、国务院妇儿工委办公室和北京市妇儿工委办公室列入社区保护流动儿童的项目试点。
公益幼儿园的多舛命运
在四环游戏小组声名鹊起的同时,“无资质、非正规”也是它致命的弱点。因为甲流、手足口等原因,四环游戏小组曾经两次被关闭。
2009年4月中旬,四环游戏小组由于活动场地可能的安全隐患引发的安全责任不明被迫暂停日常的集体活动。5月,手足口高发的时节,甲流又毫无征兆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地爆发,四环游戏小组面临着“雪上加霜”的局面。
到底何时能够复课,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面对突如其来的“暂停”,大家在心急如焚之中,共谋解决之道。一些平时不太积极参与游戏小组活动的男家长们,在临时召开的“紧急家长会”上早早来到现场,为早日复课出谋划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老师和家长们开始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在两周之内,30多个家长为孩子集体办理了意外伤害保险;1个月内,“法律门外汉”的志愿者老师屡次集体商讨、多次征询法律专业人士的意见,起草针对安全隐患责任界定的《安全责任协议》。
同时,作为立足社区的学前教育基地,四环游戏小组积极地与市场管理办公室、四环社区、什刹海街道办事处、各级妇儿工委联络,就四环游戏小组的发展进行沟通和协调……直到2009年10月,四环游戏小组才再次恢复活动。然而不到3个月的时间,四环游戏小组再次面临着停课的命运。
2010年元旦过后,一场毫无预期的大雪席卷华北地区,大雪大风降温,1月4日,北京中小学、幼儿园全部停课,接下来的两天最低气温直逼零下14℃,为60年以来的最低值。在此情况下,四环游戏小组也接到了临时停课的通知。
在游戏小组停课的日子里,尽管摊贩告诉他们的孩子,不能去游戏小组了,游戏小组的孩子们还一如既往地每天早早起床,有的孩子甚至还会来到游戏小组的院门口,守候着老师的到来,今天没等到,明天还要继续等。
但孩子们没有等到游戏小组复课的通知,因为各地多次发生针对幼儿园的恶性事件,北京多个公立幼儿园加强了安保。四环游戏小组再受影响,一纸通知将其置于“无限期关闭”的境地。
失去固定场所,参加游戏小组的33个孩子面临无人托管、教育的局面。志愿者们决定成立小分队,每天上午轮流去带孩子。今天这儿有空地,就带孩子们在这里活动,如果有人反对就换个地方。
目前,四环游戏小组的志愿者们仍坚持给家长发放宣传单,上面有数字游戏、小故事、儿歌,还有一些生活小常识,让父母在有空的时候带着孩子们看看。
志愿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目前大家都在为游戏小组尽快复课而四处奔走,积极努力地推动事态的发展。
因为,大家都不愿再被天真无邪的孩子问道,“为什么不能去游戏小组”;大家都不愿看到因为没有集体组织活动,孩子们不得不长时间在车水马龙、人员混杂、安全隐患四伏的市场里乱跑;大家都不愿看到已经历经6年风雨走到今天的四环游戏小组就这样遥遥无期地暂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