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古今文学批评的交汇点上——试析钟嵘《诗品》之“诚实”
2011年3月07日 16:30 作者:论文网自八十年代以来,在研究钟嵘《诗品》的论文中,对其中体现的文学批评理论的研究无疑是占据了一个显著的位置,形成了一个研究的热点。尤其是“自然”思想的研究、“滋味”说、“情性”观、文质观及“气”论美学思想等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卓著成果,但人们对于贯穿这些文学批评学说中创作主体的批评思想却很少关注。“诚实”作为钟嵘进行文学批评一以贯之的思想旨趣,其意义不仅在于它是《诗品》一系列文学批评理论得以提出的出发点,而且是作为一名文学批评家所应具备的内在品质。而在今天的文学著作中“诚实”的文学批评观并未引起人们的重视,研究尚不够全面深入。在现在一切物欲化的社会文化背景下,对钟嵘“诚实”的文学批评思想的研究也是对《诗品》另一个视点的开拓与关注,这样我们才能多方向地把握它的意义维度。
范文澜说:“钟嵘生在颜延之、沈约两派盛行的时候,指名反对两派的弊病,可称诚实之士。”钟嵘敢于这么做,并起了这么大的作用,都是很不容易的。这与他艺术上的在行和批评的公正中肯分不开,而这都是作为一名文学批评者应有的“诚实”品质。本文从四个方面展开论述,来探寻“诚实”在钟嵘文学批评理论中的落实。
一追寻历史评价承接传统思想渊源
我们要了解钟嵘受传统影响的程度,就要看他在多大程度上与传统保持一致。我们可以说,钟嵘是在继承传统价值标准结构的基础上来建立自己的批评理论的。
1.钟嵘所面对的五言诗的文学空间经过建安至萧衍几百年的创作,反应构架过程,已经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评价框架,下面我们来追溯一下这个历史过程。关于刘桢,曹丕在评论建安时代诗人时,对他的五言诗进行评价:“公于有逸气,但未道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曹丕《与吴质书》)曹植的诗,丕子明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三国志·任城陈萧王传》)。陈琳、杨修对他的文学才能都相当推崇(见《文选》卷四十陈琳《答东阿王笺》)晋鱼豢称“余每览植之华采,思若有神”(《三国志·任城陈萧王传》裴注引),也予以高度评价
再看潘岳,晋李充《翰林论》云:“潘安仁之为文也,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严辑《全晋文》卷五十三,《诗品》所录下文有“犹浅于陆机”一语,当据补)孙绰云:“潘文浅而净,陆文深而芜。”(《世说新语·文学》)二者都以潘、陆并举,李充认为陆高于潘,孙绰认为潘优于陆。但须注意这样一个事实:二者皆是就潘、陆之间的高低之争发表自己的意见,尽管不一定以二人为最优秀的诗人,但二人为他们心目中的优秀诗人则显而易见。 经济论文发表网站
可见,钟嵘的前代人评诗及与他同处齐梁时代诸人的诗论,也是历史上评价一直很高被认为最有代表性的诗人。
2.钟嵘《诗品》从传统哲学思想吸取了营养,他的批评理论是在儒道释三种文化冲突、调和、互补,又冲突、又调和互补的变化过程中生成的,是三种文化不断对话的结果。
“自然”思想的确立是钟嵘《涛品》的核心理论概念。自然,即自在本然。如道家思想一样具有强烈的否定性意义,它是对一切人为之物的否定,钟嵘已自觉运用“自然英旨”来抗拒“伤其真美”的创作文风了。如论陶渊明.主要赞叹其风格的质直天然,他说陶诗“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典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反映的都是先秦时的老庄提出的艺术创作贵在天工的美学观念。但钟嵘标举的“自然”,并非主张率而为文而否定文采与技巧,他的目的是要人们将文采技巧与真情实感统一起来,从而使作品整体上呈现出一种意蕴或“滋味”,这实际上是对诗文创作更高一层的要求。“自然”的实质是诗人毫无痕迹地呈现真情实感而不使词藻与技巧遮蔽其所要传达的意义,这种要求其实根本上是使人的接受心灵产生一种和谐自然愉悦的审美享受,而这正是对孔子以来儒家“和”的思想的继承和发展。
此外,钟嵘追求“直寻”的诗歌创作方法,这与佛学的顿悟理论是有一脉相承的关系的。在艺术领域中,佛教“禅观”的顿悟表现为既是即目、直寻而得的艺术创作,钟嵘提出“直寻”说:“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直寻”就是要求在创作中直面其景直抒其情,即引文中所说的“既是即目”、“亦唯所见”等词所一再暗示的偶然性、机缘性,是创作过程中情与景的悄然遇合,情景相触相融,浑然成为一个审美意象的整体,是对佛禅顿悟理论的发挥。
二致力于作品的诗意阐释尊重作者的人格存在
《诗品》中,曹植被钟嵘称作最高典范,“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钟嵘对他的诗歌评论的着眼点是“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因为他是钟嵘最推崇的诗人,这些评语也是钟嵘整个批评标准的缩影。那么钟嵘在对前代人或同代人的诗论实践中是否遵循这个标准去分品定级的呢?我们的回答是肯定的。 经济论文发表网站
钟嵘在《诗品》里将沈约置于“中品”,是否如李延寿的说法“追宿憾”?我们分析:首先,钟嵘把沈约同刘宋时的鲍照进行纵向的、历史的比较,指出沈约师法于鲍照,“不闲于经纶,而长于清怨”。颜延之“是经纶文雅才”,“诗长于廊庙之体”。鲍照“才秀人微”,其五言乐府诗作表现在门阀制度下寒士怀才不遇的牢骚与愤懑,而“不娴于朝庙之制”。沈约的一生,在入梁之前经历坎坷,七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使他的诗作不能像颜延之那样擅长于庄重典雅的廊庙之作,而是娴于抒发自己仕途维艰的清新幽怨之情,其风格接近于鲍照。钟嵘评论诗歌,十分重视怨情,他称赞沈约诗“长于清怨”,评价还是很高的。其次,钟嵘指出:“于时谢胱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显然,这是钟嵘对沈约的回护。假如谢胱已道,江淹尚未才尽,范云名级已高,那么,沈约就不能独步当时的诗坛了。这怎么能说钟嵘“追宿憾”呢?钟嵘说:“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这样钟嵘对兴、比、赋的阐释即要求诗要有“滋味”,而沈约主张:“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一也;易识字,二也;易读诵,三也。邢才子常云:‘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在沈约这一诗论的指导下创作的永明体新诗,其风格清新秀逸,但缺少一定的含蓄蕴藉之美。江淹在永明年间就很少写诗了,他的诗喜用比兴,多有寓意,含蓄蕴藉,颇符合钟嵘的要求。钟嵘既然已把江淹置于中品,岂能将诗意比江淹浅显的沈约置于他之上呢?
钟嵘对诗人的品评是出于公心的,按照他的“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的标准,写下适当的评语,放在应当放的品第,不带任何私人成见。 三基于个体感悟的瞬间生成构织诗学意义的永恒流动
魏晋时期,自然之物开始觉醒并独立,诗人创作最终超越了具体的事理限制,而变成一些诗意意象的流转。而钟嵘对感悟美学的凸现,是个体感悟瞬间生成的一个集中体现。钟嵘在《诗品》中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照烛三才,辉丽万有;灵祈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感物引起了诗歌创作的发生,诗人的生命体验和审美体验在一种重视诗学当下性、个体性经验瞬间的感悟性,即所谓“应感之会,通塞之纪,来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灭,行犹响起”,强调对象的变化流动性、转瞬即逝性。感物引起了诗歌创作的发生,诗人的生命体验和审美体验在一刹那间开始生成。感物照亮了自然和现实社会,感物同时也照亮了人,使那沉默的灵魂发出响声,使那含蕴深沉的思想大白于天下。
钟嵘诗学思想之所以有着无限的可阐释的文学空间,是基于他对诗歌本质的认识——“吟咏情性”,而这也是他审美感物观的精髓所在。对于“诗歌的本质是什么”这一根本问题的回答,从起点和方向左右着诗歌批评和理论研究。因此,历史上理论家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一问题的探求。萧华荣对这一问题作过深入研究,并准确清晰地勾勒了先哲们不懈求索的足迹。他说:“‘诗言志’(先秦儒家)——‘吟咏情性’(汉代《毛诗序》——‘诗缘情’(西晋陆机)——‘吟咏情性’(六朝钟嵘)或诗言‘情志’(刘勰)。”从这条线索上可以看出我国古代诗论对诗的本质特性不断深入的认识过程。这样,由对诗的主观审美体验出发,形成了一系列超越主观的具有永恒流动意义的意向,使得“吟咏情性”这一诗歌本质论得以不断丰富完善。
四敢于社会文化担当的责任意识 经济论文发表网站
范文澜在对钟嵘的评价中,指出:“他把各种庸言杂体,一概削弃,认为‘无涉于文流’,只有真诗人才得列入三品。对于入品的诗人,各加直率的褒贬语,无所忌讳。当时庸俗诗入的宗师如颜延之、鲍照、谢跳、任防、沈约,都列在中品,并指出学这些人的诗的流弊。钟嵘敢于这样做,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褒贬公正无私,被评论的各诗派也承认他的褒贬确实是公正无私”。
褒朱贬紫,树立旗帜,从而起了廓清诗坛以正视听的作用。钟嵘对风靡当时的事类诗和永明体的批判,其矛头是直指当时文坛上的宗主、政界的权贵,那是很有胆识的。《诗品》侧重于文学批评,针对当时诗学“庸音杂体,各各为容”,“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的现状,钟嵘意在辨明清浊不同的流派,评判各家诗作的得失利弊,进而想扭转当时的不良风气,对创作和批评起一些指导作用,从而行使其作为一名有文化良知、社会责任的学者的使命。
在今天通俗文学和消费性作品大行其道的时代,是否坚持文学的使命意识和创新意识,能否实现对人的心灵关切和对民族命运的承担,成为当代作家尤其是文学批评家迫在眉睫的大事。“如果说,严肃文学创作,尚且可以与通俗文学争夺市场,对于文学批评来说,它既无法使自己通俗化,也不愿意给通俗文学作鼓吹,在许多时候,只能沉默和等待。”作为当代致力于文学研究的任何人,我们在坐立不安、视野迷失的同时,更急需做的是回望中国传统优秀文论,对其产生的内在精髓进行阐发学习,钟嵘的《诗品》作为“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宗白华)的杰作,更有今人借鉴阐发学习的意义。
本文对钟嵘《诗品》的文学批评标准的诗意生成过程进行了挖掘、涵咏,既拓展和丰富了我们今天对作品的理解的视界,也有助于我们对今天的评论标准进行反思、修正和融会贯通。我们研究的目的应是尽量发掘钟嵘是如何践行其“诚实”的文学批评观来完成文学空间的丰富填充,来行使一名文学批评者的文化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