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毕淑敏文学创作的生命意识
2010年11月16日 13:41 作者:论文网论文摘要:文章探索了毕淑敏小说的审美意义,对小说折射出的医学与美学、人性与理性交切相融的审美价值进行了探讨,分析了小说中展示的生命尊严和人生价值。
论文关键词:毕淑敏;文学创作;人生价值;生命意识
在灿若星辰的当代众多的女性作家中,毕淑敏是一颗耀眼的文星。毕淑敏以她健壮的脚步,从巍峨的高山之巅——昆仑走来,将她对大自然高度的仰慕与对生命的崇敬传达给读者,成为具有独特生命意识的作家。其作品“渗透着真实生命的机制,和饱蕴着健康生命的尊严和热能”,这沉沉甸甸的生命含金量致使她的作品加重升值。
1整合医学与美学,交织感性生命和理性生命
毕淑敏在不到17岁时就去藏北高原当卫生兵,她看到了太多的死亡,她不得不在花季的年龄开始严峻郑重地思考死亡和生命,这使“她成为一个从本质上对生命持悲观态度的人。”她对生命具有强烈的悲悯之情,但对生活并不厌倦,这就是她的生命哲学。而作为行医20多年的医生,毕淑敏胜过鲁迅、郭沫若几位文学大师的地方,就是他们虽学医出身,但极少有医疗实践。毕淑敏能冷静地体察人的生理器官及其变化。因此在作品中她能惟妙惟肖地摹塑人物由于生理反应心理反应而引起的感觉世界的波动与平静,使读者真切地感觉到生命的脆弱与坚韧。
在毕淑敏自称为“生命寓言”的小说《生生不已》里,她写了生命的传承,她对女孩甜甜患恶性脑瘤而亡以及对甜甜的母亲乔先竹孕育小生命历程的叙描,都是精致而富于艺术感染力的。毕淑敏对人体及其感觉的描述和把握,既是生理的又是心理的,既是科学的又是艺术的。在《昆仑殇》中,作者更是再现了生命禁区的军人们如何与死亡抗争的情景。在高寒缺氧的情况下,精神的强盛终于未能创出生命的奇迹,那么多的战士倒下去了,那个用号声唤醒兵士低迷精神的号长,那个单纯圣洁的美丽女兵,那个为救他人而坠崖的大个子,都倒在了生命的极线上。
毕淑敏以此告诉读者,什么是缺氧、寒冷,什么是美的灵魂。医学与文学是两个不同的范畴,反映医学的文学作品是在文学的领域里打了一个医学的擦边球,达到了一种似是似不是的效果,这是文学追求的境界,却是医学的大忌。但两者却有相同之处,那就是它们都是对生命的(无论是肉体的还是心理的)关注。
作者新作《血玲珑》中的母亲卜绣文,在她42岁的时候,为使患白血病的女儿有一个相同骨髓的配型者,不顾自己已步人生育年龄的黄昏,毅然两次怀孕,为“血玲珑”计划签下了生死契约。在这里,作者将她的人物置身于一个极其凶险的情况之下:由于是高龄孕妇,卜绣文由先兆子痫已发展为完全子痫,几个小时就发生一次惊厥与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会造成母体极严重的缺氧,必须立即引产。作者以医生的直觉和作家的敏感,将另两位人物推到了这个紧急关头。一位是德高望重、成府极深、讲究理陛的医学泰斗钟先生,一位是钟先生的学生,年轻气盛、学术精湛、不够冷静的医学博士魏晓日。为了“血玲珑”计划——挽救夏早早的生命,钟先生绝然要保住孩子(那个被看作“药物”的孩子),而魏晓日则宁可违背师训,甚至不惜导致“血玲珑”计划流产而要先保住他心中的爱人卜绣文。结果是在医学博士娴熟精湛的医术操作下,母子平安。作者把医生和作家的眼光重合起来,使肉体感审美化,这就使人物具有了真切的生命气息。
长篇处女作《红处方》更是毕淑敏生命意识的集大成者。其中点睛之笔是戒毒医院院长简方宁的自杀,作者在铺陈她内心世界的时候,以同样娴熟的医学知识浸濡她的感觉世界。简方宁被病人庄羽陷害,不自觉中染上毒瘾。当她自查出这个残酷的化验结果时,百感交集。简方宁向景教授请教有关治疗剧毒品感染的方案,被告知:必须切割大脑“蓝斑”。蓝斑是主管人的痛苦和快乐感觉的中枢。切掉了蓝斑,就无法分泌肽脑黄金,人的心灵也就再不会产生快乐和悲伤的感觉。面对这严酷的情势,热爱生命的简方宁实在不愿因之而失去对事业的感觉,成为一个心底荒凉无味的人;实在不愿因之而失去对事业的感觉,沦为一台铁脸的白衣机器。
她说“没有幸福的生命,是丧失了水分的冰”,“痛苦是快乐的影子,没有痛苦,注定也没有快乐。”她从容不迫地选择了自尽身亡。她在给好友沈若鱼的遗书上写道,“我爱生命,但当我不可能以我热爱的方式生存时,我只好远行”。“以生命去殉自己的事业”。
毕淑敏对人的感觉世界的钟情,在此可见一斑。此外,《红处方》的知识性和资料性令人瞩目。医学与审美的整合,信息与审美的融合,不仅使小说增添生命和社会含量,形式上又别具一格。假如作家没有如此丰富的医学知识,就不可能演绎那么生动的动物实验和人体治疗的悲喜剧;同样,假如作家没有关于“蓝斑”和肽脑黄金的知识,那么简方宁的自杀悲剧,也不会产生如此惊心动魄的震憾力。毕淑敏塑造了一系列的医务工作者形象,《血玲珑》里的钟百行、魏晓日,《红处方》里的简方宁、蔡冠雄、景教授,《教授的戒指》里的陶教授以及《女人之约》里的卫生所医生等,她以娴熟的医学术语表现人物的工作、生活。她还喜欢描绘人物的面容、躯体、肌肉、皮肤,又不乏敷衍人物人体器官真实的快感和痛楚。但她对人的本质的把握,却不仅仅局限于纯生理的描绘,而是采用一种“全面的方式”,既是社会的、心理的,又是感性的、生命的,鲜活而蓬勃。毕淑敏交织感性生命与理性生命,整合医学和美学的经验,在当今文坛上自有其独特的价值和地位。2整合人性与理性,展示人格生命力和欲望生命力
人的全部生命活动的动力和根据,就是人的需要和欲望。而人的需要和欲望又是多个层次的,食欲、性欲属低层次的原欲,权力欲、金钱欲、名利欲则是高层次的生存欲望。当欲望表现为生命力的冲动的时候,依据欲望层次的高低和道德约束程度的大小,就会表现出不同的方向和不同的结果,即合理性的与危险性的。它可能成为改造世界的力量,也可能成为灾难世界的猛兽。毕淑敏通过她的创作带给人们她对生命力两种倾向的关注。
《昆仑殇》是根据作者亲历事实而写的,这是她自己印象最深刻的小说[。她在写主人公“一号”首长指挥昆仑山驻防部队去“无人区”野营拉练时,既呈现他以军令为天职的军人素质,又披露他想在这场军事行动中建立功勋,以求更高权力的隐衷。“一号”并非不清楚这场冬季野营将付出怎样的惨重的代价,而且他也亲自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但他依然“沉迷”于创造奇迹,拒绝参谋的建议,无视大批战士的倒下,他的权力欲损伤和异化了他的灵魂。由此而产生的生命力的冲动,使他在“用权”时刚愎自用,听不进下级意见;在“思权”时异想天开,不按科学办事。结果,他成了一个具巨大杀伤力的权力符号,最后孤独地站在成排成行的战士坟头沉思。这里,毕淑敏通过人物对某个目标的沉迷和投入,显示生命力冲动而突现其个性。
《血玲珑》里的匡宗元,亦是以性欲、占有欲、金钱欲而显示其生命力的人物。匡宗元从小身世悲苦,饱受歧视,在他的幼小心灵里便埋下了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种子,他亡命徒般地向他的目标狂奔。他拼命读书,他强奸犯罪而侥幸逃脱,他无耻地寻找性爱,他投机冒险发大财,他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尽管他认为自己终于可以占有一切,包括女人,是个成功人士,但他那阴暗的心灵也会因自己的罪恶而不时地打颤。毕淑敏对匡宗元占有欲的描写,无疑是将生命物欲和人格物欲展示得淋漓尽致。
在《红处方》里,作者塑造了栗秋这个人物。栗秋出身贫寒,貌不出众,但业务精到,心气高傲,她一心追求贵族风范和气派,妄图谋个贵族的地位。为之,她竟然把嫁个有身份的吸毒者作为自己的婚姻目标。作者采用有层次感的心理描写,层层迭进地渲染她的地位欲,展示她的“沉迷”其中的生命力的冲动。《红处方》中的另一人物庄羽,简直就是“欲之魔”的化身。她美貌绝伦,却又放荡不羁,她出身高贵,却追求强烈的刺激,追求惊世骇俗,以至于终于走上吸毒的不归路。她那已被魔鬼吸附的灵魂,指挥她将美丽圣洁的医生简方宁推向了深渊。扭曲了欲望的庄羽之流如同作者在书中记载的俄国“人兽”,也正如泰戈尔所说:“当人是兽时,它比兽还坏。”
毕淑敏对生命力展示的另一极,是塑造了众多热爱生命、人格高洁、道德高尚的正面人物,通过这些人物让读者领略她对生命的阐释。《红处方》是我国第一篇描写吸毒的作品。毕淑敏对她的主人公简方宁倾注了满腔的热爱,从简方宁的外貌到衣着,从她的气质到心灵,作者极尽描摹,使简方宁成为美丽的生命体的化身。作为戒毒医院院长,简方宁所面对的工作,犹如同魔鬼打仗,她作战时总是从容自信、指挥若定,连最顽劣的瘾君子也都被她的医术、她的为人乃至她的美貌和风度所折服。她还有着“精卫填海”般为医学科学献身的精神。不幸的是,魔鬼未能放过她,致使她染上毒瘾,最后走上绝路。她在自杀前是异常冷静和清醒的,她在遗书中写道:“一项伟大的事业,是要用生命鲜血做祭品的,”她要用自己的生命向罪恶作拼死的抗争,用自己的生命蔑视卑鄙,呼唤崇高。她的死更加说明戒毒事业任重道远。作者在结尾告诉我们,她的好友沈若鱼继续了她未竞的事业。
《血玲珑》里的卜绣文,《生生不已》里的乔先竹更是母性高尚者,她们是以母亲的自信挽救生命和承传着生命的伟大的母亲形象。她们人格生命力的爆发,令人无比震撼。《翻浆》中那位搭便车的、卑微、贫弱的农民,令人诧异地有一颗金子般的心灵。
他为给家里借点粮食而好不容易搭上了一辆便车,却被多疑的司机抛在了装满轮胎的车厢上,不仅如此,在被怀疑偷车上东西时,司机故意将车开得颠簸如翻浆,借以惩罚他,而他不但毫无怨言,还将自己粮口袋上的一条细绳解下来绑在车厢里那只拉锁被颠坏的提包上。毕淑敏虽然用的是已不新鲜的先抑后扬手法,但这一人物身上焕发出的人格生命力却令人感佩不已。
毕淑敏还写了一组描写包括自己在内的阿里女兵生活的作品。如小说《阿里》、《屋脊上的女孩》、《金珠玛米女曼巴》,散文《“回”字形银饰》、《眼睛是一座彩虹桥》、《大会餐》、《八月里,穿着棉衣》等。通过描摹女兵们在绝对缺氧和绝对困苦的条件下,如何从吃、喝、穿、做等方面保存生命的普通小事来张扬生命的力量。女孩们在渡过头扎布条防头痛,食服酱油拌饭充饥等一道道难关后,他们身穿那用生羊毛编成的毛衣,自制那可口的花生糖,精心搜集牦牛尾做拂尘,来寻找生活中的快乐;她们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机会,在高原上吸吮医学知识和技术,以充实和发展自己。这是何等活跃的生命!假如将女孩们同杰克·伦敦《热爱生命》里的淘金者相比,在与严酷大自然的搏斗中,能主动地把保存生命同快乐生命、发展生命目标结合起来的女兵就显得更乐观,更豪迈。唯其如此,她们的人格生命就要显得更崇高,更令人敬佩和感叹。
3整合“生"“死"两大生命形态,探索生命的尊严和价值
毕淑敏的作品常常流露出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她曾在苦难的夹缝里生活过,这使她非常明白日常生活的核心:就是如何善待每人仅此一次的生命。
这种“善待”绝不是苟且偷生,贪图享乐,而是更加积极地为生命的发展做贡献。她认为,人“应该永远保持自己的青春状态,只要生命存在,就要勇敢地去迎接挑战”她在高原服役十一年,她凭自己的努力上大学,她从医生到作家,她从文学研究生到心理学博士生,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扎扎实实。她当医生时,是受人欢迎的白衣天使,她当作家时,是被人青睐的灵魂工程师,这一切都缘于她对生命的承诺,她为生命的发展做着正面的贡献。她写《昆仑殇》是想向读者传达她对生命的体验:亘古的大自然与生命本身相比,人生许多不可逾越的痛苦都变得根本不算什么了,人们应该好好地珍瞎生命,好好地“生”。她写《红处方》也是提醒人们,追求快感不是罪恶,但只有通过艰苦劳动获得的幸福,才是道义上的,而通过化学追求的只是伪幸福,实际上是把自己引向地狱。毕淑敏在直面“生与死”两大生命形态的过程中,对“死”的思考亦是深刻的,《昆仑殇》里写了女兵肖玉莲、男兵金喜蹦、号长李铁的死,可以说他们是政治和权力的殉葬者,让人叹惜,尤其是参谋郑伟良的死更令人扼腕。郑伟良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参谋,从一开始就反对在高寒地区“拉练”,更反对进入“无人区”。他的理由是:“军人不惧怕牺牲,但不能据此漠视军人的生命”!“单纯追求苦难而忽略军人生命的价值,正是对传统的背叛!”还有那无数士兵的死亡。但是他无法说服被“创奇迹”立功勋冲昏头脑的“一号”,他只有服从。可叹的是他未死于“无人区”而是死于为“一号”速送“立功”稿件的途中。在这里毕淑敏为不负责任的政治和利欲心的人感到羞愧,悲愤,更为这样一个成熟干练、英俊又充满活力的年青参谋——她的战友早殇于无谓而异常痛惜。
《女人之约》、《源头朗》、《教授的戒指》都没有离开“死亡”,却都着意于生命的尊严和价值。《女人之约》中的郁容秋因女厂长失约,致使她的尊严受到严重的伤害而郁郁死去。她为工厂索回大笔三角债款项的工作成绩,自始至终没有得到回报,她的尊严被女厂长欺骗、辱没了。郁容秋的悲剧,在较深的层面上透露了我们民族不尊重个体生命价值、尊严的某些陋俗浅见,而女性彼此之间的拒斥,更加重了这种偏见。《源头朗》中的夏导,以癌症之身,在“三九”寒天深入塞北贫困地区采访录制广播剧节目,她却未能看到节目获奖的辉煌结尾便去世了。夏导殚精竭虑制作的节目表现了她对人类日益剧烈的文明与愚昧的冲突的人道主义关怀,尽管她无意中伤害了那个贫困孩子的自尊——使他感到极度的自卑,但夏导却是真正实现了自己的生命价值:工作到最后,让贫困孩子上学。带有科幻色彩的小说《教授的戒指》同样宣扬人文精神。陶教授是一位断病不误的“神医”,而真实的内幕却是他手上带着的一枚微型人体生物电流传感器的戒指。教授用它诊病时,病人的病痛会通过戒指传递过来,陶教授根据对病痛的感受,分析症状,给予治疗。当他的学生屈侠接过戒指,体验了癌症、心肌梗塞、气管痉挛等不同痛楚后,才真正体会到了陶教授诊病时的肉体痛苦,真正领悟了陶教授博大的爱心和他舍已为人的奉献精神。陶教授死了,作者正是以他的“死”告诉人们,一个人只有相信了生命具有无限价值和尊严的时候,才可能达到陶教授那种自觉自愿牺牲、自我拯救他人的超越道德的普爱境界。作者竭诚地呼唤着这个正在流失的忘我的献身精神早日回归。